2012年12月2日星期日多云

起死回生的新博村

上午我陪同欧阳敏作家到黄陂区采访，先到大潭移民点黄太元家。黄太元很忙，他在处理一个移民被摩托车撞伤的案子，请的律师还是丹江口市老家的。我就改变行程，先到六指街新博村采访。

初冬和的黄陂六指街办事处农村一片萧条，麦苗长的不像丹江口市的青青的，而是黄焉焉的，像是生了病似的。我们的采访车在田间小道上七拐八拐才终于看到远处的山坡上的黄色的移民房屋。

走进移民村，只见几个施工队正在翻修房屋，有的在重新刷外墙漆，有的在室内敲打。原浪河口村二组118户主527人搬迁到这里后，成立了新博村。

在村部，我们打到了村支书黄晓明。黄晓明今年62岁，原来在要村里当村干部多年，2002年村与村合并时，他忙于生意没当了。2003年确定移民人口身份时，黄晓明的家在172线上，不属于搬迁对象，2010年浪河镇为了移民的长久发展，给他做工作，让他带领大家一起搬迁，移民搬到黄陂后必须得一个好的领头雁。他在自己家门口开了一个饭店，一个商店，一个预制板加工厂。他也看到了村里移民过程中的矛盾和冲突，不愿意搅合进来，他拒绝了领导的要求。黄晓明：“哎呀，镇里的领导和工作队天天找我，从早找到晚，连续四五天，我仍未松口，但同意继续帮着做工作。”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和镇干部的多次动员，他答应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是个共产党员。带领移民重新开辟一片新天地，是人生的一件大事，钱算什么。但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来到黄陂区后，工作是如此的艰难。事实证明，浪河镇选了黄晓明，真是选对人了，不然，新博村不可想象是个什么样子。有了黄晓明，新博村才起死回生。

我在丹江口市移民工作指挥部了解到新博村移民多次到省、市、区上访。具体是什么原因，黄晓明给我拿出了一份全体移民签名按指头印的给国务院总理温家宝的求助信，现记录摘要如下：

给南水北调中线外迁移民一条活路

------武汉市黄陂区新博村移民给国务院的求助信

2010年7月9日，我们新博村118户527人响应国家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外迁移民的号召，发扬“舍小家、顾大家、为国家”的移民精神，满怀对党和政府的无限信任之情，满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背井离乡，从丹江口市浪河镇浪河口村集中移民到武汉市黄陂区新博村。按国务院令第一次71号《大中型水利水电工程建设征地补偿和安置条例》第三条移民方针和丹江口市、黄陂区政府的承诺，我们移民后的生活应该“达到或高于原有水平。”但是，近一年来的移民生活证明，我们新博村移民被丹江口市和黄陂区移民部门骗了，我们的生活水平不仅比原来降低了许多，甚至连继续生存下去都很困难。

一、 私改建房设计院图纸，移民居住无安全保障

2009年，黄陂区移民局和我们移民签订的“房屋设计图纸，房型每户2层2间，每两户为一个单元，相邻两单元间留有间隙，每户大门4开，楼板现浇”。但是，我们搬迁领房后发现，黄陂区移民局未经我们同意，私自改变原双方签订的房屋设计图纸：将户型改为每两户为一个单元，省去了原设计的相邻两单元间承重外墙，楼板使用水泥预制板，违反国家有关楼板现浇规定，偷工减料，留下不可弥补的房屋安全重大意义隐患。自搬入移民房之日起，我们就开始修补房子，但越修越漏，目前已有点20户移民房屋漏水。将每户4开大门改为两开，降低了通风透光度，使室内阴暗压抑；缩小了大门使用宽度，住户摩托车进出都困难，生活极不方便。而我们同村移民到大潭、三里的移民房型没有改变，只是楼板和我们一样违规使用水泥预制板。

二、 口粮田极为贫瘠，移民温饱无保障

湖北省移民文件提出：“每人有一份稳产高产的口粮田，解决移民吃饭的问题。安置区政府要通过调整土地，搞好土地整理和农田水利设施配套，确保每人有不少于1.5亩稳产高产的口粮田。”

但是，黄陂区调给我们的没有一块高产良田，全部都是不适宜耕种的丘陵岗地。我们切开50公分深的土壤，从横切面看到，接近地表面3公分厚的黄干土，下面全是鹅卵石。我们曾尝试种下多种庄稼，但都难正常生长。现在经湖北省农科院化验认定，“土壤碱性过高，不适宜种植农作物，”没办法，我们以每亩每年500元的低价，集中租给别人种树，但是树长势也不好

分给我们的一分菜园地，不长蔬菜只长野草。自从我们搬迁来后，每天只好要到5公里外的集市上购买。后经我们多次上访，菜地于2011年5月份经从其它地方运土更换改良，才勉强能种植蔬菜，但不等于高产良田。

而我们新博村周边的几个本地村村民的口粮田都是名副其实的高产口粮田。难道我们移民调到的只能是别人不要的无用地？这样的口粮田如何让我们吃饭饱饭？

三、 基础设施不配套，移民生产无保障

农田水利设施是确保农业生产丰收的重要保障。调给我们的口粮地里没有一口水源，没有一寸水渠。不能灌溉，没有水如何种庄稼？调给我们的田地里，没有一条用于生产的硬化路面，没有专用的水电线路，叫我们如何发展生产？

四、 居住环境恶劣，移民生活无保障

移民文件中规定，“每户有一个良好的居住环境，解决移民安居问题，统筹规划建设饮水、供电、道路、广播电视、学校、医院等配套设施，使移民有一个生产方便、生活便利、设施齐全、环境优美的居住环境。”我们没有搬迁之前，政府移民部门向我们介绍安置点“交通优势明显，移民点距甘棠集镇2公里，距六指街办7公里，距黄陂区（政府所在地）15公里。”

实际情况是，我们的安置点新博村位于偏僻的丘陵岗上，距甘棠集镇5.3公里，距六指街办9公里，距黄陂区（政府所在地）25公里。与政府部门介绍有很大差距，与我们原迁出地距集镇最远只有2公里相比差距更大，两地无法相比。新博村通往外地的道路蜿蜒曲折，仅3米宽，两辆农用车如果相遇不能错车。交通极为不便。供电不稳定，经常断电。自来水浑浊，水质不好，有一股泥土的味道，还经常断水。教育设施不配套，附近没有幼儿园、小学远在5公里以外，孩子上学困难，拼车上学增加了移民家庭负担。

五、经济收入低，移民生存无保障

移民文件中规定：“国家实行开发性移民政策，采取。。。使移民生活达到或高于原有水平”移民近一年来，我们人平年收入只有1350元（口粮田出租年收入750元，国家后期扶持600元）。这样远远低于移民前人平月收入2000元；更低于移民村周边霜人平收入水平。

新博村移民，工人不像工人，农民不像农民，就业渠道不畅，自然条件不好，移民创收艰难，村里已出现返贫户、困难户。

六、同村安置悬殊，移民落户不安心

我们一个村安置在黄陂区有三处：第一批、第二批分别安置在大潭和救命寺村，这两批移民安置点临近开发区，或者主要公路、环境较好，发展前景看好。只有我们第三批，生存环境恶劣，安置较差，老乡询问，无地自容。同村安置，完全没有可比性、连续性，不符合省、市移民安置政策规定，是对我们新博移民们的歧视。

七、迁出原址安置移民，外迁移民受欺骗

现在丹江口市浪河镇在我们外迁的浪河口村老家旧址上盖移民新村。为何在我们原居住地上再安置那么多移民，而要我们远迁他乡这个不好的地方？

八、从2010年开始起，我们遵守上访程序，开始了求生存、求发展的艰难的上访历程。2010年9月底，我们40多人到湖北省政府上访，要求重新安置，没有得到答复。2010年5月我们到省移民上访，黄陂区一个领导对我们说“移民政策宣传，那只是个口号，不要相信。”还说：“你们原来住在山上，现在政府把你们安置在山上，那是你们的命，你们要认住在山上的命”！难道我们移民为了国家南水北调中线工程背井离乡，最后落的是这样的命运？

2011年8月30日，我们回丹江口市要求再迁回原地。丹江口市、黄陂区将我们劝回新博村，说一定解决问题，到现在也没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确保移民收入高于现在、生活水平好于现在、生存环境优于现在。”是湖北省政府对移民工作的要求，也是我们外迁移民的美好心愿。现在这些对我们新博移民来说只是个美丽的“传说”一个遥远的梦想。我们跪求（二选一）：1、更换安置点，给我们一个符合省、市移民“三个确保、五个一”安置目标要求的地方。2、黄陂区移民局退回我们的房款，安排我们返回丹江口市浪河镇原居住地。

湖北省武汉市黄陂区新博村全体移民

（签名画押附后）

2011年11月20日

黄晓明：当时搬迁时登记118户，527人，实际来了508人。现在在这里有40%的人常住。有三分之一的户在浪河镇买有房子，他们回去了，有五家房子在这儿盖了，压根就没来过。土地太差，他们当地土地承包租赁，200多元一亩。分给我们土地不长菜，不长庄稼。2010年过年，六指街办事处动员各单位捐菜，让我们过了个年。为解决移民吃菜难的问题，在移民多次上访反映的情况下，政府从32公里外大谭三里那边拉土，运到这儿，每户一分地菜园铺平均20公分厚的泥土。这才能种蔬菜，解决了吃菜难的问题。土地种不成，流转出去250元一亩都没有人要。而和我们村一起搬迁的另外两个移民点他们的土地一亩流转出去500元，我们要求必须同等待遇，移民争取才到500元一亩。土地质量太差不说，面积还不实，当时测量土地是航拍的，和实际出入比较大。现在修水泥路、边坡、渠道、大水沟、机耕路也是在我们1.5亩之内。分给我们移民的应该是净的1.5亩地。年轻人出去打工，上了50岁以上的咋搞？去年春天劳动力盘点时，有147个劳动力。年轻人搬来后有20多个成家了，今年结婚的有七八个，才结婚不可能出远门打工，就业压力确实比较大。第二个大的问题就是房屋，当时122套房屋，2009年12月份开工建房，2010年7月入住。搬进来后，屋面漏水，卫生间渗水，窗台漏水。建筑材料太差，蒸汽砖，打膨胀螺丝打不进去。为房屋上访到省里次数最多。你看到现在还在大范围的翻修，光房屋维修就花了100多万元。第三就是发展问题，周边没有工业基础，农业发展滞后，说是武汉市，实际当地农民比我们浪河农民要至少落后10年。不说别的，光农村电网改造，去年今年还在搞，在我们老家早在10年前已改造完毕。为了解决土地用水，我们花了20多万元买了3口塘，修了一口塘，公路修了12公里。2010年，搬来一个星期，胡大勇，54岁，搬来一个多星期，得了急病，上午还在刨树皮，突发脑溢血。我们找了辆麻木车，还没送到甘棠就死了。当时搬过来第7天呀！你说移民们心里是啥滋味？在我们老家浪河镇腿一伸就到集镇了，黄陂这鬼地方是人呆的吗？火化后家人把骨灰拿到老家浪河埋了。还有一个不稳定因素就是是原来我们在丹江口市是一个村，搬下来给我们分了三处，待遇不平等。

黄晓明吸了口烟：“我当了多年的村干部，没想到在这儿受的这样的罪，我也是移民呀，我已经60多岁了。我曾经也想我回浪河镇再经营我的事业。老乡说，你黄书记扔下我们跑了，那我们全部跑回去，饿死也要死在丹江口市。于是我感到我的责任重大。我想到了在我们丹江口市几乎每个村都有村集体经济，可以给老百姓解决缴医保等很多问题。与其求着人家解决问题，不如自己发展集体经济，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任何社会关系都没有，这条路走得太艰难了。

“六指街办所在地基本上没有像样的企业，这意味着移民中的劳动力无法就地消化。发展集体经济需要项目，有了项目又需要启动资金，搬迁到这里来后，村里的集体资金一分钱也没有，仅有53亩集体发展用地。我提出，只有想办法经营土地，在土地上发展项目，靠土地生财，才能解决移民群众稳定和就业问题。六指街道办事处的张书记认为我的办法可行，我首先向街办要求给村部盖几间房子办公用，要和人家谈土地项目，总得有个坐的办公地方啊。街办答应了，给了5万。我用5万盖起了这座两层每层5间的办公楼，然后将楼下两间租出去，一间做超市，一间做诊所。年租金只有区区12000元，我首先用这笔钱给全村移民们交了拖欠的水费和电费6000多元。这一来，大家立刻看到了实惠。剩下的6000多元钱，就成了我们移民新村的发展资金。这是我们迈开的第一步。

“紧接着，我们利用土地与企业合资，现在办有一个服装厂、一个电子线束厂，服装厂有30个机位，全部是本村移民子弟在厂里就业。这样就能安排四五十人就业。发展经济光小打小闹还不行，我们得知武汉著名的周黑鸭集团在这里建设了一个养殖场，一个屠宰场，一个产品加工厂，正准备建设一个饲料厂。六指街办的张书记得到消息后，立即把这个事情告诉了我，并主动牵线搭桥，让我们与他们商谈合作。由于双方都有诚意，很快达成协议，双方合资。我们自己投资300万建设厂房，他们在我们的厂房里生产饲料。年产6万吨，年产值180万，纯利润可达20万。我们两手空空，没有300万元钱来建厂房，但我们可以将土地抵押贷款，然后用贷款的钱建设厂房，生产后的收益再来还贷款，这样我们村集体就有稳妥可靠的资金收入，而且，我们的劳动力也有地方消化了。这比我们纯粹出地，到时候挣点卖地钱要好得多。有了厂房，我们也主动。黄陂区、六指街办对我们这个项目大力支持，积极促成。现在各项手续正在办，今年有望完成手续开工建设。”

当天下午，黄晓明和副书记是马秀明把我们带到位于移民新村内的电子线束厂，生产汽车电线线束。企业投资50万，有80台机器，安排了村里30多人就业，其中绝大部分是移民，月薪1500元保底，超产另算。黄晓明说，这个企业也是他用地换来的。移民新村规划时，他发现村头有一个废弃的呈三角形约200多平米的废旧仓库，这座旧仓库院桥都已坍塌，房顶也没有了，只剩下一块水泥地坪。黄晓明将这块地要了下来，将其改造成厂房，2011年4月份将厂房租给这家私营企业，租金归集体，移民也就近就业，两全其美。

接下来，我们又参观了离移民新村不到一里地的“百分之百服装加工厂”这里原来是个闲置的小学，村主任杨卫国租赁过来办了这个服装加工厂，有30多个机位，因为有在浪河为3541军工厂承接产品的优势，这家企业现在为一些保安公司制作制服，20多名年轻移民在这家企业里上班。第二天，我们又参观了移民黄锐锋的苗圃基地。他以每亩400元的价格承包了这片土地，种下银杏、意杨等各种苗木，其中银杏200亩。他告诉说，眼前这不足20公分高的银杏苗，每株价格0.8元，200亩银杏苗的产值已达200来万，他们的树苗都是在网上销售，已经卖出两单价值几十万。这些土地都是那53亩集体发展用地。黄晓明称，这是发挥有钱人和能人的作用，盘活存量资产，让土地生钱。现在六指移民新村移民的水电费用已经由集体资产全部包下来了。

黄晓明：“现在我们有了一点积累，我们班子商量，攒足后劲，逐步发展，利用积累，为移民群众造福，首先将移民群众每人每年60元的新农合资金由集体承担起来，以后随着集体经济实力的增强，进一步为村里移民群众谋取利益。”

现在移民村里开通了公共汽车，每天来回6趟，所有的移民免费乘车到六指；规划建设一条直通六指镇的水泥道路，方便群众出行。供水问题拖拖拉拉半年后才彻底解决，这几件事情办下来，移民群众情绪基本安定下来。

2011年春节，几个村民找到黄晓明：“黄书记。我们刚来时，六指街办组织人们给我们送菜，2010年过年没有菜吃，街办的每个单位给我们捐菜，现在我们的菜都长起来了，我们也给他们送些菜好不好。”黄晓明找到六指街办张书记，向他报告了移民们的想法，张书记被感动了：“我们的移民太好了，我们感谢他们。但不要送给我们，请你们送到街道福利院。”

送菜那天，家家户户争先恐后，几乎把园子里的菜都拔完了。黄晓明粗略统计，仅那一次就送了5000多斤菜，折合市价一万多元。在阳光的照射下，人性中互帮互助，知恩图报的善良品德闪现出金子般的光辉。

我听了这个故事，我感慨，我们丹江口市人民是多么纯朴呀，滴水之恩就涌泉相报。我们的移民为了国家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离迁他乡，尽管有这样那样的困难，但最终，我们的移民默默地接受了现实，在他乡重新创业。我实在不愿意用更多的词汇来写他们的高尚品格。北方的人民，当你们喝到从丹江口水库调去的甘甜库水时，可知道这水完全是我们丹江口市移民的泪水汇集而成的呀。

2013年8月，在丹江口市我遇到了新博村主任杨卫国，他兴奋地告诉我，今年村里几个项目进展顺利，有几个大企业正在建设，移民的劲头十足，非常稳定，一切走上了良性发展的轨道。黄陂当地居民对丹江口市搬迁去的移民佩服得五体投地，移民的创业给他们带来了新气象。已经有三个当地的姑娘嫁给了移民小伙子。

位于新博村边上的新博众联电子厂

村主任杨卫国投资办的服装厂，可解决30个移民就业

村副书记马秀明从当地方湾村、金竹村租土地43亩，发展苗圃基地，种有银杏、红叶石兰等苗木。村干部带头创业，使移民看到了发展的希望

村里的小伙子们在广场上打篮球

黄陂当地姑娘徐喜梅嫁给了移民黄坤，她说丈夫去黄陂学开挖机了，这次去了9个年轻人，都是免费培训。

每天有公交车通到村里，移民凭证可免费乘车到六指街办

2015年1月，村里招商引资办的瓜子厂

村里新盖的办公楼

2009年冬，丹江口市有关领导带队在六指街选择移民点